尹老太太说道小说

在岁月的长河中,有些声音会被风沙掩埋，有些则会沉淀下来，成为河床底坚硬的磐石，每当水流经过，便会发出深沉的回响，尹老太太的话语，于我而言，便是这样一种存在，她所说的“小说”，并非仅仅指代书架上那些装帧精美的文学作品，而是一种关乎生命、记忆与叙事的古老智慧。

尹老太太是我故乡旧宅隔壁的一位独居老人,年近九旬，头发银白如雪，梳得一丝不苟，她的眼睛并不因年迈而浑浊，反而像两口深井，映照着过往的云烟，夏日的午后，冬日的炉边，我常搬个小凳坐在她跟前，听她“说道小说”，她总是先抿一口浓茶，然后用那带着浓厚乡音、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开启话头：“这人呐，一辈子就是一本书，有的章节热闹，有的段落清冷，写写改改，自己都未必看得明白，我给你说道说道这本‘小说’里的几回……”

在她的“说道”里，小说首先是“说”，是口耳相传的技艺，她说：“最早的故事，哪有写在纸上的？都是人说出来的。”她讲述她年轻时听来的传说，邻里间的悲欢，甚至她祖辈的迁徙史，这些故事经由她的口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，她会模仿故事里人物的语气，时而激昂，时而低回；她会描述场景，让听者仿佛能看见月光下的麦田，听见雨打芭蕉的声响，这种“说”，是一种表演，也是一种创造，她强调“气口”和“神韵”，说一句话，在哪里停顿，在哪里加重，眼神该如何配合，都关乎故事的魂，她“说道”的《聊斋》里的狐鬼，比书本上的文字更添几分妖娆与悲情；她“说道”的村里那个等待远方丈夫归来的女子，其内心的煎熬与期盼，比任何心理描写都更直击人心，在她看来，小说在成为“文”之前，首先是“声”，是流淌在血脉里的叙事本能，这种口头文学的传统，让她口中的每一个故事都带着体温和呼吸，与那些冰冷的印刷体截然不同。

进而,尹老太太将“小说”二字拆解，赋予了哲学意味，她曾说：“‘小’者，微末之物，一花一叶，一啼一笑；‘说’者，阐释、言明，把这微末里的道理、情愫给说透了，便是‘小说’。” 她从不热衷于宏大叙事，不谈论遥不可及的英雄史诗，她关注的，是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在母亲脸上的光影，是父亲沉默背影后的一声叹息，是孩童丢失了心爱玩具后那场嚎啕大哭里蕴含的、对失去的初次体验，她认为，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间，构成了人生最真实、最坚韧的质地，一部好的“小说”，无论是写出来的，还是过出来的，都应该能于细微处见真章，在平凡的日常里，打捞出深邃的人性光辉与生命况味，她用自己的经历印证着这一点——如何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，靠着一碗邻里端来的热粥、一句暖心的安慰，写出了她人生“小说”中最有韧性的章节。

最重要的是,尹老太太将生活本身视作一部正在书写的小说，她常说：“咱们现在说的每句话，做的每件事，都是在给自个儿的这本‘书’添砖加瓦哩。” 她看待命运的无常，如同小说家构思情节的转折，有悲有喜，有离有合，她谈及自己年轻时的遗憾，不像是在忏悔，更像是在点评一部作品中某个令人唏嘘的人物命运，这种将自身客体化、叙事化的视角，赋予了她一种超然的智慧与韧性，她不再仅仅是生活的被动承受者，也成为了自己故事的观察者、诠释者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，是隐形的作者，当生活的苦难如暴风雨般袭来时，她或许会喃喃自语：“这一回，写得真是跌宕啊。”努力为下一回铺垫下转折与希望的伏笔，这种态度，让她超越了具体的苦难，获得了精神的自由。

后来,我离乡求学、工作，阅读了无数文学理论，赏析了众多名家巨著，尹老太太那缓慢而笃定的“说道小说”，却始终在我心头回响，她让我明白，小说不仅仅是文学的一个门类，更是一种观照世界、理解生命的方式，它是我们每个人都在用生命实践的口头文学，是对微小事物背后深意的执着探寻，是将自身经历主动升华为叙事文本的生存勇气。

尹老太太已驾鹤西去,她口中的那些故事，大多也随风飘散，但她所“说道”的关于“小说”的真谛，却在我心中扎下了根，每当我在生活中捕捉到一个动人的细节，每当我在困境中尝试理解自身命运的脉络，我便会想起那个午后，那位银发老人，用她古老而智慧的乡音，为我，也为她自己，徐徐展开一部部永不完结的“人生小说”，这部小说，没有最终的定稿，只有无尽的“说道”，在记忆的时空中，生生不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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