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这大约便是“江沙莎轨迹”了罢——那江流,不舍昼夜,挟着上游万千吨的泥沙,滚滚而下;那泥沙,在流水中载沉载浮,时而被激流裹上浪尖,时而又在回旋处悄然沉淀;而那“莎”,水边的蓊郁草木,它们的根系,便在这新淤的沙土上,一寸一寸地,向着水与光的来处,伸展出自己生命的轨迹,这看似简单的三个字,竟串联起了一幅动与静、消与长、无情与有情相互交织的,宏大而又微妙的生命图景。 江是动的,是时间的具象,是那股一往无前的、近乎冷酷的伟力,它从遥远的雪山或幽深的峡谷奔来,带着劈开山峦的决绝,将亿万年的岩层研磨成细碎的沙砾,它的轨迹,是一条直线,或是一条被地形规定的、不容置疑的曲线,它不回顾,不留恋,它的目标在远方,在海,那些被它携带来的沙,在它看来,不过是旅途上偶然的负担,是可以在任何一个河湾,任何一处浅滩,随意卸下的,这江流的轨迹里,有的是历史的磅礴,是王朝的更迭,是文明的兴衰,它冲刷一切,也带走一切,李太白那“奔流到海不复回”的浩叹,正是对这江水般一去不返的时光,最精准的注脚。 沙是被动的,是命运的随从,它的轨迹,全然系于江流的喜怒,在水势湍急处,它被深深地埋藏在水底,在黑暗中翻滚,不见天日,待到水流平缓,它便被轻轻地托举上来,在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点金色的、沉默的光,它的聚散,它的沉浮,全然不由自主,它构成了江岸,铺展了滩涂,改变了河床的模样,但它自己,并无选择,这多么像尘世间的众生,被时代的洪流、被种种无可抗拒的外力所推送,漂泊四方,最终的落脚处,往往非其所愿,它的轨迹,是无数个偶然连缀成的必然,是散点,是片段,是身不由己的史诗。 而莎,那水边的荻、苇、蓼,以及一切无名却顽强的水草,它们的轨迹,却是向上的,是向着内在生长的,它们的根,紧紧抓住那流动的、善变的沙,仿佛一个孤独的旅人,在流沙中终于寻到了一方可以立足的磐石,它们的茎叶,则奋力地伸向天空,去承接雨露,去呼吸清风,它们的轨迹,不在远方,而在自身生命的完成,它们用静默的坚守,回应着江流的奔逝;用绵密的根系,固守着流沙的浮荡,在这一动一静之间,生命的韧性,便开出了花,结出了穗,它们的存在,让那无情的江水与流沙,竟也显得温柔了起来,仿佛一切的冲刷与沉积,都是为了成就这一片蓊郁的、沙沙作响的绿意。 我忽然觉得,我们每个人的生命,又何尝不是一条探寻“江沙莎轨迹”的旅程?少年时,我们多是那“沙”,被家庭的期望、学业的洪流、时代的浪潮所推送,轨迹茫然,身似飘萍,青年至中年,我们或可成为那“江”,有了自己的方向与力量,想要开辟自己的航道,去冲击,去创造,去奔赴心中的大海,而待到岁月渐晚,尘嚣落定,我们或许才终于懂得那“莎”的智慧——不再与流水争速,不再与流沙较力,而是深深地扎根于自己所处的此刻此地,从内部生长出生命的丰盈与安宁。 江,是开拓的勇猛;沙,是随缘的隐忍;莎,是安顿的智慧,这三者的轨迹,并非割裂,而是一场生命必经的循环与升华,我们曾是被动的沙,也曾是奔流的江,愿我们都能成为一株安然的莎,在时光的岸边,看江水东流,沙石沉淀,而自己的生命,在风中,摇漾出一片独特的、温柔的轨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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